8
“啊?”唐思晨有些愕然。
幸运的是,这样多的人,此刻下边疏导似乎起了作用,一点点的散开了。
“那为什么?”
她应了一声,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乔远川。
缓缓的走过去,蹲下,直至互相平视,他的手一点点的合上她的,掌心拂过她的手背,那里的暖意涌动,一点点的传递过去。
会议结束前的数分钟,乔远川坐在椅子上,揉了揉眉心,难以言说的疲倦。
那个场景后来思晨时不时的回想起来,都会觉得害怕。幸而乔远川早早的将她带到了墙边,总少了推搡踩踏的危险。
“今天开会的时候肚子一直不舒服,中午医生检查了一下,说是急性肠胃炎。”他慢悠悠的说,“又问我吃了些什么。所以我去查了下什么是地沟油。”
“没事了。”徐泊原轻描淡写的说,“其实我只是问你有没有事。”
他的表情一如往常,并没有再问下去,只是点点头:“我先走了。”
走到墙角的地方,不足三米的距离,却走了足足十分钟。到后来实在挤不过去了,乔远川索性让思晨走在身边,半抱半揽着,直到她的脊背贴上冰凉的墙。他重重喘气,一低头,她的脸近在身侧,于是吩咐她:“把双手放在胸前。”
“我小舅舅?”乔远川并不用看着她,却能轻易的猜出来。
吴媛媛脸上一红,转过了头,半开的车窗将她的长发撩拨起,车子里有着草木静雅的香氛。
“啊?”
观众开始离席。海大的体育馆是新建的,上下共有五层。乔远川拉着唐思晨的手,顺着人流,慢慢的走向自动扶梯。乔远川听着唐思晨兴奋的叽叽喳喳说话,时不时的关照她走路小心。行到三楼的时候,速度忽然更慢了。乔远川将她拉得靠近自己一些,皱眉说:“怎么这么挤?”
思晨知道他从不记得自己醉酒的习惯,也十分默契的没有再提起昨晚的见面,只是侧了侧身子,将手中的简历卷了起来:“真的没什么。之前摔了一跤,医生说是轻微骨裂,很久之前的事了,只是确认一下。”
其实这个丫头哭起来很执拗,一点点的抽泣,他安慰她,可她不听,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,白色的纱布上洇湿成一团团的,仿佛是云絮般,让他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。
乔远川自若的在她身边坐下,将手伸过去:“给我看看。”
“糖糖,如果我说,我不介意以前所有的一切……”他柔和的说,目光温柔的能将她一切不安抚平,“你答应我,不走了,好么?”
“转得真够及时。”他忽然嘲讽的笑起来,眸色一冷,“早些转行,大概我们——”
“是海大?”
从停车场出来,径直上楼,时间早了些,乔远川让吴媛媛在门口等着,自己却站起来:“我去买瓶水。”
微笑渐渐隐去了,乔远川重新将脸色绷紧,车子开过了大约小半个街口,可他能确定,那就是唐思晨。轻轻折起眉,乔远川坐正了身子,右手轻轻抚上左手背那块颇为狰狞的伤疤。怎么,她也来医院?
其实那本是一场非常热闹的校园音乐会。乔远川非常轻松的弄来了数张位置极佳的票,大方的分发给思晨的室友。这一晚,年轻的摇滚组合将整个校园的气氛推向了最高点,而体育场中座无虚席,懂音乐的,不懂音乐的,都在嘶声呐喊。这场年轻人的狂欢,持续到了晚上的十点半结束。
乔远川微微笑了笑:“年纪轻轻,什么病不能好?”
乔远川静静的立着,视线自上而下,落在她握得极紧的拳头上,那里攥着的……似乎是自己的心脏。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心软,愈是见到她,愈难克制的心软。
唐思晨觉得自己的第一反应有些可笑,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号码,又看看屏幕,盘算着还要等多久才能离开——起码还有大半个小时吧……认清了现实之后,才说:“没病。我来复诊。”
人多得像煮沸的鱼汤,近在咫尺之间的两个人说话都必须很大声。可以想象,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不断的塞进人,大概会真的让每个人变成沙丁鱼状吧——是多么可怖的场景。
将手抽走的刹那,突如其来的一阵凉意与空虚,可是唐思晨并没有踌躇,她依然毫不回避的与他对视,淡淡的隔阂,却如天上云翳,从未消融。
乔远川就站在一边,让医生简单的给自己包扎,一边对她比着口型,示意自己没事。
“以前有这样的踩踏事件,很多人都是被活活闷死的。拿手阻在身前,至少你有余地可以让胸腔活动呼吸。”他耐心的解释,“刚才那样,谁有心情非礼你?”
思晨深呼吸了一口,转过头,忽然有些庆幸有人打来了电话。
“你没变,我也没变。”她说,轻而坚定,“对不起。”
从诊室出来,已经傍晚了。
“我的肠胃大概比你的强大一些。”思晨轻笑出声,“大概是因为习惯了的缘故吧。”
只要她愿意。
思晨侧头看到他的左手,手臂上还扎着几片玻璃,却依然护在她的耳侧。
乔远川依然望着车外,却笑着半开玩笑说:“你没急疯?”
“哦,是。”乔远川松了一口气,接过秘书递来的衣服,“现在过去吧。”
他还会记得……即便是醉酒的时候,也问过了一模一样的问题么?思晨忽然心底有些发涩,她用力的抿唇,将视线移开,装作不曾听到。
此刻他目光清睿,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,和昨晚截然不同。
思晨开始有些不安,她仰头看看乔远川,小声问:“怎么前面不动了?”
乔远川若有所思的看着她,带了笑意问:“你知道为什么我刚才让你把手臂放在身前?”
今天也不例外。她倚着墙壁,对着电子屏幕上一个个跳过的号码,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,直到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——几乎让她觉得,这真的是一个梦。
司机的肯定回答让这个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:“昨晚也是你和徐先生一起来接我的?”
秘书过来,尽心尽职的提醒他:“乔先生,您和吴小姐约好的时间到了。”
吴媛媛坐在乔远川身边,仔细的打量他,舒了口气:“我还以为你忘了呢。昨晚你去哪儿了?阿姨急疯了——”
他抿了唇不语,只说:“没事。”
其实大人们的心思,未必只是要“兄妹”吧?这些乔远川的都清楚,恰巧的,吴媛媛这样一个女生,是哪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吧?自小习舞,让她的身段比寻常的女孩纤韧许多,哪怕是一条再简单不过的牛仔裤,也能将那腰儿腿儿,拔得仿佛天鹅般修长。性格也极好,温顺乖巧,哪像——思绪停至此处,乔远川有些狼狈的将眼神错开在街景上,随口就问:“今天觉得怎么样?”
在大厅看到有急诊的一对情侣,似乎是出了车祸,男生紧紧握着女生的手,一刻不停歇的安慰她。思晨觉得有些熟悉,也就是这间医院吧,那个时候看急诊的是乔远川,可是紧张的却是自己,而他不得不忍着痛,分出一半的精力安慰她。
灰色薄毛衫将他的身形勾勒得很挺拔。他将手中那瓶水递给女孩,为她推开门,等到她走过才松开。
唐思晨有些想哭了,仰头看看乔远川,他还是很镇定,侧身护着她,沉声说:“别怕,没事的。”
因两家是世家,吴媛媛从国外回来学习民族舞时,乔远川的母亲便笑着关照儿子:“媛媛就像自己妹妹一样,要好好相处。”
“打篮球的时候随便摔一跤就会这样,真的没事。”他依然安慰她,微微俯身,将唇贴在她额上,温热的触觉似乎能让她冷静下来,“别慌。”
对着你爱的人,让步又何妨呢?
到底还是没能上急救车,她一路跑到了校门口,伸手拦了辆出租车,就追着去医院了。
“哎,那不是小舅舅的女朋友吗?”吴媛媛侧了身,盯着路边一个疾步走路的女生瞧着,顺手还摇了摇乔远川的手臂,“你看——”
她的手在轻轻发抖,乔远川便握紧,一言不发的等待,只要她愿意,下一秒,他会毫不犹豫的将她抱回自己怀里。
这一整日的工作,乔远川都做得心浮气躁。
“再等一等,我只是擦破了皮,没事。”
这样彬彬有礼的绅士做派——不会笑话她的发型,不会和她抢吃一支冰淇淋,不会骂她笨——如今的他,隔了这么久,她认不得了。
真正的要被吓哭了,思晨声音开始发颤:“乔远川……”
“反正是慢性肌腱炎了,每天都这样。”
“嗯。”思晨没有否认。
可是如今醒了。是一场很久之前的梦,终于醒了。
乔远川微抿着唇,站在她身前,紧紧握着她的手,往一侧挤去,一边说:“跟着我,别走散了。”
可她很快睁开眼睛,发现就是这样,他们,又狭路相逢。
徐泊原的司机替他取车回来,他甚至暂停了会议,去向他确认地点。
“让你做你就做。”乔远川有些不耐烦,双手撑在墙面上,努力将她护在怀里,而他的身后,学生们也都意识到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,一阵阵的骚动起来。
乔远川笑得眉目舒展开,拿额头抵着她的,低声说:“就知道你这么笨。”
“这我不清楚。”
她扯他的袖子:“你哪里流血了?”
仔细想这个场景,其实很好笑——思晨微微弯起唇角,忽然觉得轻松了一些:“那你身体好些了吗?”
思晨有意识的收敛起目光,低声说:“我知道的。”
唐思晨喜欢在人最多的时候来医院。常常是午后,阳光热烈的泼洒下来,一路走来,心情都是暖的——至少可以抵消过往一次次的寒意吧……混在一群同病相怜的人中,会觉得没有那么孤单。
他却只是把手臂侧过来,不让她看到伤口的地方,轻声抚慰:“别怕。”
人群蜂拥往前的时候,乔远川依然让她停在远处,说:“再等等。”
乔远川不语,仰头靠着墙壁,许久,才说:“为什么不画画了?”
大厅里很安静,思晨蜷在乔远川的身侧,紧紧扣着他的手指,仿佛是害怕……只要放松一些,他就真的不见了。
车子在这个城市拐了个大弯,先去接了吴媛媛,才转向医院所在的西南方向。
她看见那对男女从另一个电梯中出来,往前边走去了。
后来才知道是有两部下行扶梯出了故障,四层以上的学生还在不断的往下,而三层的却下不去,于是都堵在了这里。
这个晚上,她陪着他打点滴。
嘭的一声,为他这句“没事”做注解,墙角边两扇观景台的玻璃被挤得炸开,思晨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。
这个肩膀,叫她觉得……那样安全。思晨哦了一声,头一歪,继续靠着他,哭累了,也就睡着了。
唐思晨伸出手去,想要替他按压住伤口,可是一手的玻璃屑,完全不知道从何处下手,只能呆呆看着他。
徐泊原的声音说:“思晨么?是我。”
思晨赶到急诊大厅,又找了许久,才在走廊上找到乔远川。一见面就拉着手不肯放了,看看他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,只会问:“痛不痛?”
他都忘了这是第几层了,目光随意的扫了一圈,走廊尽头那个人影,叫他觉得这就是自己在找的,可是转瞬,理智又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——他只是来找自动贩卖机而已,和她有什么关系?脚步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折了方向,一步步的,难以抗拒,直至站在她面前,俯身,声音低沉:“你病了?”
乔远川目光倏然冷却下来,忽然觉得刚才的一切很可笑——他没有再说什么,转身离开,修长的身形仿佛是一道光影,很快便在熙来人群中,消湮不见。
他带了笑意的声音在说:“我想我知道什么是地沟油了。”
他像摸小动物一样摸摸她的头,摇头说:“不痛。”
乔远川在圆形大厅中站了许久,又坐着自动扶梯,慢慢的往下。
“你在流血!”
他的语气极淡,淡得思晨寻觅不出丝毫波动的痕迹,她想了想,微笑着说:“天赋不够。老师说,我不适合创造性的工作,所以及时转行比较好。”
“吴小姐要去医院,和专家约的是下午三点。”
人群仿佛是个巨人,因为慌乱而失去了理智,茫然的挥舞着手臂。有人尖叫,也有人开始哭泣,只有乔远川半抱着她,在角落里,仿佛怒浪中的岩石,一动未动。
思晨却被眼前的鲜血吓得呆住了——那一日她穿着灰色的T恤,可是袖子上却是斑斑血迹,仿佛是刻下了时光深远的古苔,触目惊心。
“因为……你要非礼我?”
“你为什么回来?”
他皱眉,一时间竟想不起来和吴媛媛约了什么事。
他站起来,走出两步,却又停下来。
最终下到体育馆一楼,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。救护车停在门外,医生不耐烦的将唐思晨拦在外边,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进去,抿紧了唇,生怕自己动一动,眼泪就流下来了。
“还有一件事,昨晚远川去找你。你不要放在心上。”徐泊原说,“他醉了,会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。”